若问我,大学四年的生活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我会告诉你,是2010年8月31日——我的大学生活开始的第一天。记忆最深的不是那天见到的北京这座帝都的繁华,亦不是对大学生活的新奇与兴奋,而是我和爸走在学校附近的街上,一家挨着一家找留宿的地方。
记得当听到老板说最便宜的单间是120元一晚时,爸惊了一下,低声说了句:咱那儿20块钱都能住一晚差不多的。我知道,给完我生活费,爸口袋里连300块钱都不到,回家的车费都得100多。
在附近的几条街上一遍遍走着,直到夜色降临,街上路灯车灯亮起,爸的住处却依然没有着落。他让我先回学校,很“潇洒”地说肯定能找到的,大不了坐车回火车站呆一夜。我心中又急又怕,甚至以为爸要流落街头,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轻声嗯了一句,在他面前多说一个字,那已经忍到极致的眼泪恐怕会再也收不住。不想让他看到,我便立刻转身离去,而后,视线一片模糊。
大学的第一天,就已经让我深深感受到,“贫穷”在这座大城市里的无力挣扎与无地自容,并让我在进入大学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停的迷失,在自卑中深陷。
依然记得,当知晓班里只有我一个人贷款上学时,我的脸刷的红了。当身边同学掏出自己的三星、苹果手机时,我是多么羞于拿出高考后在家买的几百块的山寨手机。当舍友买了一件一千多的衣服时,我不禁惊叹。妈一天在家才挣30元,挣一个月也买不起这么件衣服。我不敢和他们一起去逛街,我怕自己会倾家荡产了。我不敢主动跟他们说起我的家庭,避免涉及“农村”“贫困”的字眼,甚至不会使用“堂屋”“姥娘”这样听起来低端土气的用语,而学着他们代之以城里的“客厅”和“姥姥”。
那时的我,是那样的谨小慎微和敏感脆弱。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只蜗牛,每天背着沉重的壳,被贫困和自卑压得喘不过气,过得好累。而所谓的自尊,更像是揉成一团的废纸,被自己扔进了垃圾桶。
大一下学期,为了赚生活费,我去学校附近一家烧烤店打工。有一天给顾客端菜,竟然发现是几个同班同学。当时,我觉得很尴尬,不好意思地笑了。但他们反倒很自然,还开玩笑说:同学来是不是得打折呀。那一刻,从他们身上,我能体会到一种真诚的关切,心里觉得暖暖的。
我还以为他们会因为我是农村人瞧不起我,会因为我的家庭贫困,不屑于与我交往,我以为或许,所有的“看不起”、“歧视”,都只是我臆想出来的。而所有殚精竭虑的掩饰,都只不过是在让自己更加卑微。
慢慢地,我开始尝试打开自己的心,并学着真正融入到这个集体,这所学校。我告诉他们,我是家里超生的孩子,小的时候喜欢和哥哥去河里捉鱼,还经常和姐姐抢猫咪;我会经常打扫宿舍卫生,起早帮舍友带早饭,舍友给我过生日的时候,说我是她们遇到的这辈子值得相交的人;班里同学会在混篮比赛上,喊我的名字加油;大家还一起去观看广院之春比赛。
如今,一晃大学本科四年已经过去了。这四年里,我做过校内的勤工助学和校外的兼职,并且一直在拿奖学金,给家里减轻了生活负担。回顾在中传的生活,可能我并没有做太多事情,但当历数一些经历时,还是为自己的成长和成熟感到欣慰。
大一寒假和学校的河南老乡去南阳支教,心疼那里手被冻得发裂流脓却又对都市如此渴望的孩子;去通州养老院做义工时,老人们的侃侃而谈让我敬佩;大三和同学做北京地区流浪人员现状调查,拍摄尘肺病人专题片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些真正在底层为了生存挣扎的人,而又深感自己的力量微弱;每个星期我都去西门一位过百岁的老爷爷那里,买一双4块钱的鞋垫,倔强的老人不肯接受别人的施舍,我只好以这种方式来维护他的尊严。
在家的时候,爸常跟我提起我们家延续下来的字辈——“义顺为本”。爸这一辈是“义”字辈,当年,为了照顾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负伤的爷爷,他放弃当兵的机会,一辈子留在了农村。爸做人做事的“义”和“顺”对我影响很大。高考报专业时,我坚定要报考新闻学,就是觉得新闻记者是可以带给别人帮助的。
由于大学期间学习成绩优异,综合测评总排名专业第二名,在大四上学期,我顺利保送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还记得查到录取通知的第二天,我打电话给家里,妈听了很高兴,就像当年我考上大学一样。问起爸的情况,她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说半个月前受了点儿伤。我突然想到高考那年爸的腿被一根木棍扎穿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他们也愣是瞒着我。瞒着爸妈,当天晚上我买了车票,站了一夜,第二天到家,才知道爸是在开三轮车收谷物时,不小心把腿卡在车里,缝了八针。到家那天,他竟然下床又出去干活了。我甚至有些不敢去看他的腿,黑瘦得像是两根干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印。妈总说,爸的肉就是“狗肉”,能忍能挨的。我开玩笑说,俺老爸要是生在战争年代,绝对是一条好汉。
离家的前一天晚上,妈和我在堂屋包饺子,爸一个人在房间里开着电视,累得睡着了。我和妈聊着天,说我会攒钱,等毕业的时候,一定要让他们来北京好好看看。妈笑了,但脸上随即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咱这农村人的,让你同学看到了是不是不太好。我抗议了:农村人咋了,咱农村人朴实能干,不比别人差。妈又笑了,轻轻点了点头。
今年5月份,毕业前一个月我兑现了自己的这个“承诺”,将妈和姐姐接到了北京。而爸则因为执意要呆在家看门,没能来成。那天我在朋友圈里写道:能够和家人在京城一起看电影、喝奶茶、揽风景,于我而言如此珍贵,实实在在圆了这四年来的一个心愿。
现在的我已经是一名研究生了,入学两月,毕业前的种种却依然清晰浮现,包括今年上半年的日本之行。在通过日本东京广播公司(TBS)的面试后,今年二月底我前往日本东京进行了为期十二天的公费研修学习。虽然不到两周,于我却是一个很大的激励,是它打开了我视野之外的另一扇门。以前总以为,出国是有钱人的专利,而现在的我坚信还能继续开拓一个属于自己的更为广阔的天地。到那时,我要带上爸妈,让他们也能真切地体会到第一次坐飞机和第一次走出国门的心情。
想起以前听到的一个关于蜗牛的故事。小蜗牛说:我们好可怜,天空不保护,大地也不保护。蜗牛妈妈安慰他:所以我们有壳啊!我们不靠天,也不靠地,我们靠自己。
现在我愿意做一只蜗牛,继续背着这个“壳”一步一步往上爬,在前行的路上,任风吹干流过的泪和汗,总有一天,我会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在这片天空下,我得以守护我的家庭,捍卫自己的梦想,并能传递给他人希望。
(作者系2014级新闻与传播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