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变革———新闻教育的发展动因
然而,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初建不久的北京广播学院就在时局的动荡中行进得越发坎坷。1966 年,江青、陈伯达、张春桥、姚文元等人到广播学院公开支持造反派并宣布成立“临时文化革命委员会”,广播学院由此陷入全面内乱,大批老干部、老教师遭到残酷迫害,部分学生陆续到全国各地进行“大串联”活动。1970 年,中央广播事业局军管小组向中央报送《请求停办广播学院的报告》, 全体教职工下放参加劳动锻炼,至此,北京广播学院一度停办。
“时代变革影响世界、影响社会,进而影响到每一个人。作为社会晴雨表的新闻业和新闻教育的发展,受到时代动因的影响更为鲜明。‘文化大革命’后期,广院重办。工宣队紧急召回下放教师,紧急上马招收了74 级工农兵学员入学, 第二年又招收了75级工农兵学员入学。广院新闻系虽有1959 年建系以来的教学基础和师资储备, 但基于大环境的影响和制约, 两届学员在新闻教育的理论框架和新闻规律等方面的学习存在着诸多误读。所幸这两届学员毕业前后赶上了‘四人帮’倒台,经过拨乱反正的学习、培训,使他们在理论和实务层面有了新的提高。1979年正值新闻学硕士点恢复招生, 不少同学考取了新闻学硕士研究生, 这才进入了人生专业与事业的新平台。”回首这段过往,曹璐一声叹息。
“当时全国基本上都是这样, 很多大学都解散了。我先是在河北中部的望都县劳动了半年多,然后就转到了中央广播事业局在河南周口市中部的淮阳‘五七’干校,前后待了一两年。受1971 年林彪‘九·一三’事件的影响,我和其他干校劳动的老师们才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北京。经历了十年浩劫,新闻教育迎来了新的发展时期。”说到这里,曹璐兴致盎然,如数家珍,“1977 年教育部恢复高考制度,1978 年初,广院新闻专业迎来了77 级编采专业39 名同学入学,此后的37 年,新闻系坚持每年正常招生,并且学生人数和专业都有所拓展, 这也象征着广院的新闻学教育进入了良性发展时期。1988 年,新闻系筹办广告专业,1989 年广告专业招生成为继厦门大学之后大陆第二家广告学专业。1994 年,广告专业升格为广告学系,之后又晋升为广告学院。”
不仅如此, 从1979 年开始招收硕士研究生的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经过多年的发展,已经从当年的新闻史、新闻理论、广播电视新闻、新闻业务等研究方向拓展至如今的传播学、新闻心理学、报刊研究、媒体调查统计、网络与新媒体等多种研究方向。1998 年,教育部批准广院设立新闻学博士点,并先后招收了新闻理论、广播电视史、广播新闻、报纸新闻、新媒体、调查统计等方向的博士生,同时还建立了新闻学博士后流动站。至此,广院新闻系实现了多层次、多专业的办学模式,而广院自改革开放以后的巨变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新闻教育的整体发展。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曹璐的教学与科研生涯也悄然发生了转变。1959年曹璐担任助教的时候,广播还是一家独大的强势媒体,早报摘、晚联播,几乎是全国人民的必修课。而80年代时,面对电视媒体的冲击,曹璐开始通过珠江模式,广播频率专业化、分众化、本土化、格式化,广播听觉文本和节目精品化、品牌化等话题给学生讲授如何振兴广播。进入21 世纪,曹璐和学生探讨的话题又进入到了广播媒体如何在新媒体时代重塑广播的理念和传播流程重构的领域, 以及如何从全球化视角、国情化背景、新媒体技术生态、受众定位变革等多元视角把握新媒体时代重塑广播的规律性认知和前瞻性战略发展。曹璐说:“过去强调课堂给学生一杯水,老师备课要准备一桶水。当今互联网时代学生获取知识的渠道越发多元,作为老师,特别是老教师就更要不断更新教学内容、教学方法,学会和年轻学子平等互动、真诚交流,使课堂和教学成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知识更新的‘长流水’。”
回溯改革开放以来新闻教育发展变革的时代动因, 曹璐认为可归纳为以下几方面,“新闻理论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变为党和人民的喉舌、媒介公共服务和以人为本。新闻传播理念从以教育者自居,灌输式、宣讲式转变,以受众为本,真诚交流、平等互动。新闻业务从拔高、假大空转变为回归新闻规律、新闻文本规律、媒介文本规律、实事求是、讲实话、接地气”。而谈及当今的新闻教育,曹璐不无紧迫感,“移动互联时代人人都有‘麦克风’,面对媒介市场化、泛娱乐化以及媒介体制的瓶颈等问题, 新闻教育如何培养坚持媒介责任、公共服务、公平正义、以人为本的新一代高素质新闻人才,是迫在眉睫的新课题”。
教书育人———学习和感悟的幸福人生
曹璐于1978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79 年转正之后就被选为新闻系支部书记和系主任。1996 年,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正式升级为新闻传播学院, 曹璐也顺理成章地成为新闻传播学院历史上的首任院长。这个时候的曹璐,已经是一位天命之年的资深教师,并且被学生亲切地称为“妈妈老师”。她说:“50 岁的时候,我就比较注意培养下一代了,所以我们新闻系后来出了一批学校的干部,像胡正荣、袁军、丁俊杰、黄升民,都是从我们这里抽走的。我做新闻传播学院院长的时候,把这批年轻人提起来了,1997 年我就从行政岗位上卸任退休了。”从1959 年大学毕业至今,她已在广院新闻系任教55 年,她说:“感谢命运使我毕生和学生、课堂、广播结缘。”
出生在教师之家的曹璐, 从小在校园环境中长大,因为母亲做了一辈子的小学教师、小学校长,因此她对课堂、学生、学校、教师有一种特殊的认同。一位哲人曾说:“爱一个人, 就要为他的成才努力搭建梯子的‘横梁’。”曹璐对这句名言的理解是,“教师是世上最美好的职业,教师对学生来讲,责任大于天。教师的素质关系着每一位学生的成才质量, 包括专业素养和健全人格, 而每一位学生的命运改变关系着他的未来、他的家庭、他的亲人的命运。特别是来自贫困家庭的学生更应该得到尊重、理解和细心呵护。教师这一职业定位应该是心甘情愿、尽心尽力为学生成才搭建梯子横梁,尽心尽力是状态,心甘情愿是境界”。
作为30 后教师的曹璐,在如何面对50 后、60 后乃至80 后、90 后年轻学子的问题上, 有着她独到的体会,“和学生互动、向学生学习,发挥‘反哺文化’的作用,某种程度上说是一种偏得”。而这种感悟的收获, 还得从30 多年前她担任新闻系77 级编采班班主任的经历说起。
“77 级是恢复高考以后进入高校的第一代大学生,积压了十年的人才。在‘读书无用论’的时代,他们是较早觉醒,靠自身实力抓住机遇,靠自身能力改变命运的一代新人。他们如饥似渴接受着改革开放带来的新观念、新知识。面对高校管理多年形成的条条框框,难免发生碰撞和逆反。”对此,曹璐感触颇深,“接手77 级班主任工作之初,感到了同学们不信任的眼光。有位同学建议我去和同学们谈谈心,于是花名册上的39 名同学, 我一个不落地谈了一遍,有的甚至倾心交谈了几个小时, 一轮谈话下来收获颇丰。原本花名册上陌生的姓名变得具体、真实、亲切了许多。我慢慢地了解到, 每个同学的背后都有故事,他们的大学四年关系着本人和家庭的命运。于是我开始理解同学们为什么如饥似渴地传阅着许多新书,除了三毛、王小波、弗洛伊德,还有中译本的传播学、方法论、社会学、心理学等方面的新书。于是我参加了他们买书、借书、评书的活动,从中感受到年轻学子开放的思维活力,逐步突破了自己多年形成的、比较封闭的学习和阅读渠道。从观念和思维方式上开始向同学们靠拢,代沟逐渐缩小。我想这其中不完全是个人行为, 而是改革开放使年轻人具备了时代的活力、智慧和思考,如果说自己的思维方式和理念有所变化和突破,其中的始发动因来自学生,从中我也逐渐学会了如何与当代大学生平等对话、交流沟通的经验,我常常怀着感激和感动回味这一切,逐渐体会到‘理解万岁’的丰富内涵。”
曹璐动情地回忆说:“我也常常怀着欣慰和感动想起一代又一代新闻系的毕业生,55 年来新闻系的历届校友在各自的岗位上做出了贡献和成就, 为母校、为新闻系争了光。”2013年9 月,华体会娱乐场 新闻学院迎来了50 多位年过七旬的亲友团———新闻系 59级的老校友们返回母校。“他们大多是30 后、40 后,上学时正值国家困难时期,进入中年又赶上“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幸好在人生事业巅峰时期迎来了改革开放年代。进入21 世纪,他们大半已退休或退居二线, 进入人生的夕阳时光。从1959 年进校至今,55年,半个多世纪,几乎是人生事业的最好光景。50 年的风云变幻使他们的人生充满了历练、挑战、机遇乃至磨难。应该说,每个人的故事都像一本书,每个人的成功和感悟都是母校教育质量的样本。尽管55 年后的他们已不再年轻, 但是多年来他们对母校和老师的思念,对同窗好友的牵挂日益强烈,所以在热心校友的精心组织和学校校友会的支持下,59 级老校友实现了重返母校的大团圆。”曹璐感同身受,“真是‘少小离校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同窗相见不相识,借问对方你是谁’。一位老校友说:‘50 年后,重新找到了回家的感觉。’”说到这里,曹璐无限感慨,“从中我更加感悟到: 教育要实现的不仅是学生的知识的增长,更重要的是生命的成长。教育是基于生命的事业,是生命实现自我价值、社会价值获得生命质量和意义的过程”。
1997 年,曹璐从行政岗位退休后,被学校延聘,并于1999 年成为北京广播学院的第一批博导,直到2007 年正式退休。曹璐今年已经77 岁,仍然担任博士生导师并讲授硕士研究生的广播新闻研究课程,她先后培养了15 名广播新闻研究方向的博士,目前仍有2 名博士生在读。曹璐坦言,“学生做论文的过程是师生共同学术爬坡的过程, 纠结、辛苦并快乐着。我很享受和学生共同‘爬坡’的感觉。”
谈及退休后的生活, 曹璐豁达乐观,“既然人一定要变老,就要努力积极、乐观、从容地变老。积极是一个人把自己的力量发挥至无怨无悔的人生状态。哈佛幸福心理学对幸福的最新解读就是:每天在学习和成长中的感觉。从这个角度讲,我正在享受和体验着这种幸福。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里程碑,我们30 后这一代人就是在红旗下长大的一代,经历了革命理想主义的教育,在国家高等教育向科学进军的口号下发展成长。我觉得我这一生得到了很多人的关爱,包括我的学生、我的领导,还有我的老师们,每次提到他们,我都是怀着特别激动的心情。尽管我做不到像他们那样,但最起码我曾经感受过大师级的教授是什么样的。教育最好的时候我能够赶上,这就是让我终身受益的地方。”
晋人袁宏曾经有言“经师易遇,人师难遭”,指的是单纯传授知识的老师容易遇到,但学高身正、为人师表,对学生能做到言传身教以启心智的教师,却很难遇到。这句话用来形容曹璐是很恰切的。在将近4个小时的聊谈中, 曹璐从始至终所流露出的最本真的那一面就是她身为教师的归属感与自豪感, 而她最兴味盎然的并不是自己一路走来的荣耀成就,而是那些点点滴滴与学生们之间的往事回忆。正如她所理解的自己———“我就是一个特别平常的人”,这不是自谦,却是庆幸。
(作者为天津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讲师,国家行政学院博士后)